1935年秋·松花江三道湾
霜降这天,松花江漂来第七口棺材。
周铁山蹲在青石堤上抽旱烟,火星子被江风吹得明明灭灭。他望着江心打旋的槐木棺材板,耳畔又响起父亲临终前的话:"江里漂来的东西别碰,那是龙王在挑女婿。"可自打日本人占了船坞,这营生不接也得接。
"周木匠!"对岸传来破锣似的喊声。摆渡的王瘸子撑着竹篙靠岸,蓑衣下摆滴着猩红的水珠子,"赵家屯那口阴沉木棺...还是老规矩?"
周铁山没应声,烟锅在青石上磕出三长两短的暗号。江面忽地翻起个漩涡,隐约露出团青灰色的东西,像极了女人蜷缩的后背。他别过头,从褡裢里掏出串大钱:"松木七尺三寸,柏木档头,卯榫要刻镇水符。"
王瘸子接钱的手顿了顿,掌纹里渗着江泥:"这回的尸首...有些蹊跷。"
赵家祠堂的穿堂风带着水腥味。周铁山摸着棺材内壁的抓痕,后脊梁蹿起阵寒意。这具女尸的指甲缝里嵌着碎木屑,棺盖内侧布满横七竖八的划痕——分明是下葬后自己挠的!
"七月十五鬼门开那晚捞上来的。"族长赵老蔫掀开尸布,露出张泡得发绿的脸。女尸嘴角诡异地向上翘着,十根手指像被抽了骨头般软塌塌垂着,"说是走蛟翻的船,可打捞时..."他忽然压低嗓门,"船底粘着这个。"
油灯将老蔫的影子投在墙上,扭曲如佝偻的水鬼。他摊开的手心里躺着枚铜纽扣,正中菊花纹烙着"关东军"字样。供桌上的长明灯忽地爆出灯花,周铁山瞥见女尸耳后鳞片似的纹路,突然想起父亲说过:水猴子拖人下水,会在皮肉上留鱼鳞印。
棺材铺后院的老槐树上吊着串风干鼠尸,这是周家祖传的辟邪法。周铁山摸黑刨着柏木板,刨花里忽然滚出枚生锈的长命锁。锁芯"水府恩封"四个篆字被血沁浸得发黑——这分明是早年萨满镇水妖的祭器!
江风撞得窗棂砰砰作响。周铁山转身时,刨好的柏木档头竟渗出暗红液体。他抄起斧子劈开木料,年轮里赫然嵌着七枚铜钱,正是白日给王瘸子的那串。更骇人的是钱面"光绪通宝"已爬满绿锈,背面的镇水符变成了獠牙鬼脸。
后院古井传来"咕咚"闷响。周铁山将墨斗线浸入黑狗血,线头刚垂进井口就被拽得笔直。水面忽地浮起件大红嫁衣,袖管里伸出青灰色的手,指尖滴滴答答落着江水:"周师傅...我的棺材...透水啊..."
周铁山是被冰醒的。他发现自己躺在未完工的棺材里,七窍塞满腥臭的江泥。墨斗线在棺内织成蛛网,每道交叉点都钉着枚生锈棺材钉。借着天窗漏下的月光,他看见内壁用血画满符咒,细看竟是无数个"逃"字叠成的镇水纹。
祠堂方向突然炸响铜锣。周铁山跌跌撞撞冲到江边,见十二盏尸皮灯笼顺流而下,每盏灯笼里都蜷着青灰色人形。王瘸子的破船泊在芦苇荡,船头摆着套木匠家什,斧刃上粘着片带鳞的皮肉。
赵老蔫带人举着火把追来时,江心正浮起具无头尸。尸体穿着关东军制服,右手紧攥着半截槐木牌位,上面歪歪扭扭刻着:"昭和九年慰灵碑"。
三个月后,有人在哈尔滨马家沟见过周铁山。他蹲在桥洞下给人刻牌位,工具箱里摆着枚锈迹斑斑的长命锁。醉汉说那夜亲眼见他背着口红棺逆流而上,棺盖上坐着穿嫁衣的女人,脚踝系着十二盏尸皮灯笼。
更邪乎的是赵家屯那夜后,松花江再没漂来过棺材。只是每逢月晦之夜,江心会传来刨木声,伴着似有似无的唱词:"柏木棺,松木椁,日本阎罗水里坐..."